今年春节前后，河南省许昌市的多名外出打工者都患上了同一种病——再生障碍性贫血。据当地媒体报道，这些打工者中的死亡人数目前已增加到5人。鉴于这些打工者的病症完全一样，又都有在箱包作坊中打工的相同经历，在排除其他病因的前提下，医生分析说：夺去这些年轻人生命和健康的杀手，极有可能是一种叫“苯”的化工原料。加工皮包所用的胶水中，就可能含有“苯”，它是一种有毒的可挥发性物质，人们长期在充满这种有毒气体的环境中工作，会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经了解，这些患病的年轻人曾经打工的共同地点，就是河北省高碑店市白沟镇的私人皮包加工作坊。3月17日，记者赶到白沟镇进行了暗访。 1打工妹自述：睡在胶水味弥漫的工作间河南当地记者在许昌市中心医院里见到了患上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几名打工妹。18岁的艳艳躺在病床上，两只无神的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左侧鼻孔里塞着的一团药棉，已经被血染红。她的妈妈站在病床边，满脸愁容。
2001年初，艳艳和村里的伙伴一起，到河北省高碑店市白沟镇的一家私人皮包加工厂打工，一个月300多元工钱。该厂设在一个农户家中，她和3个女孩、3个男孩在两间屋里加工皮包。屋内不通风，有很浓的胶水味。到了晚上，她们几个女孩就睡在工作间里。闻久了，她和同伴们感到头昏沉沉的。
今年春节后，艳艳又去打工，没几天就感到头部很重，随后鼻子开始流血，病情加重。3月6日，她已走不成路，被哥哥搀上了返乡的火车，3月8日住进许昌市中心医院。经医院诊断，艳艳患的是重症再生障碍性贫血。
据家属说，去白沟打工的几个年轻人年龄都在18岁至20岁之间。他们去年正月到白沟的私人皮包加工厂打工后，一直没有回来。这期间曾有家人去看过他们，发现他们的工资是按件计算，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每顿吃的是水煮白菜和一个小馒头；而且厂里的胶水气味很浓，好多皮包还要拿到宿舍去粘；中间曾有好多人出现发烧、流鼻血、出血斑、牙龈溃烂、晕倒等症状。
在医院的入出院登记表上，记者还见到了另外几名患者的名字。据了解，一同打工的3名男孩病情较轻，正在接受治疗；而两个女孩赵小歌和吕继香已于今年2月死亡。
2村中暗访：家家作坊都是关门闭户
一到白沟镇，记者跟着一辆辆捆着各式皮包的摩托车找到了“白沟箱包交易大厅”。原指望能从交易大厅里了解这些箱包的生产地址，可问了好几家，答案都是“不知道”。再问一个挂着“巡警”牌子的小伙子，他旁边的一青年答了句：“订皮包吗？东马营乡有做的。”
来白沟前，记者从相关资料上了解到，箱包业是白沟镇的特色产业，产销量占到全国的十分之一，其中私人皮包加工厂就有3700多家。
记者七转八绕在东马营兜了一圈儿，这里的房子都差不多，没有明显特征和标志。这里的农民显然比较富裕，两层高的贴满瓷砖的楼群，以户为单位被围墙分开后围了起来。除了街面上的饭店和商店，很多房子都关门闭户，不知哪家在做皮包加工。街上行人很少，根本看不出这里是一个箱包生产基地。
从山西来开饭店的小老板说，这里很多户都在做皮包加工，平日里大部分时间他们房门紧锁，自成天地，街坊邻居也很少串门。所以尽管他在这边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哪家在做哪家没做。不过他听说，这些家庭作坊的规模并不大，雇工多的大约30多人，少的几个人。
记者问：“要是有人订货呢？”
“订货在镇上，要多少，这边给你做多少；一般不接受上门订货，除非是熟客。”
记者又问：“那做得过来吗？这儿怎么看不到打工的呢？”
“他们忙着呢，老板不让打工的出来。来的人很多，河北、河南、安徽……河南人相对多些。”
“打工的多，你的生意就好做了。”
“哪里。上个月有个安徽妹刚从家过来，新手，从早干到晚，一个月包吃包住也就挣200多，他们没时间也舍不得花钱照顾我的生意。”
3深入作坊：一处打工的同乡却难见面
在一家裁布店门口，记者巧遇从外省来白沟镇找未婚妻的农民小王。小王告诉记者，他这次和远房嫂子、弟弟来东马营乡的目的是要带四个在这儿打工的老乡回家，其中包括小王的未婚妻和远房嫂子的妹妹。
小王说，前几天他接到未婚妻艳红（化名）的电话，说这边（东马营乡）很苦，就决心把她接回去。他们来这里已经两天了，可由于这里都是家庭作坊，没有特征，相互间联系也很少，来到这里根本找不到人。
而他的远房嫂子很幸运地找到了自己的妹妹。17日上午，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疲惫地靠在路边的一扇窗户上时，远房嫂子突然觉得屋里有人在注视着他们，便扭头看了一下。没想到透过玻璃，她看到自己的妹妹小阳（化名）正在里面裁剪皮革。
小王说，小阳和艳红都是今年年初由一个叫肖红（音）的老乡带到这里来打工的，但不是同一个老板。要不是刚刚听他们说，小阳也不知道艳红就在东马营，具体在哪家就更不知道了。
记者觉得很奇怪，同在一个乡打工的小姐妹，又是一起来的，怎么可能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打工？远房嫂子说，她们都不能出来，天天都要干活。而且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如果没有偶尔碰到，谁知道谁啊。
记者请他们带小阳出来谈谈。小王说：“不行，老板看得太紧了，我们都没能把她叫出来，更何况你呢？”
在记者的再三要求下，小王终于答应让“嫂子”带记者去看看小阳打工的院子。还没推开红漆的大门，院内的大狗便狂叫起来。老板三四十岁的样子，他显然已经见过小阳的姐姐了，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而后盯着记者多次问“嫂子”：“她是干什么来的？”
小阳很快从屋里出来了，看着记者，就问她姐：“这是谁呀？”之后便是她们的家乡话。记者感觉出小阳的不快，出来后才知道，原来小阳怪姐姐乱往老板家带人，老板肯定不高兴。
这是个较大的院落，停放着两辆小面的，车位的前边和侧面拴了两条大狼狗。大狼狗一直狂叫着，院内皮革堆积，四个打工者正忙着。
两侧的厢房内，大约有十七八个打工妹刚吃完午饭，一刻也没歇就开始忙碌着剪裁、刷胶、粘合、缝纫。地上、桌上、缝纫机上，皮革的边角料到处都是。
记者在院里随意走了几步，可无论走到哪里，老板总是跟在左右。一旦记者和哪个打工妹聊上几句，老板的神情立刻就有些紧张。趁老板不注意，记者拿起一瓶胶水一闻，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记者下意识地捂了一下鼻子。
两个打工妹正在刷胶，手背又干又糙。记者留意到，该工作间没有安装排风扇。所以尽管窗户大开着，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胶水味儿。
记者悄悄地问：“冬天开窗吗？”
“开窗冷。”
“那你觉得闷吗？”
“冬天闷得很。刚来时又闷又累的，现在觉得好些了。”
“闷的时候出去玩玩？”
“除了吃饭、睡觉什么的，从早上七八点干到夜里十二点。没有时间出去玩，老板也不让。”
“知道胶水有毒吗？”
“不知道。”她呆呆地看了记者一眼，低头继续刷胶。
“嫂子”恳求老板：“你能不能帮我们找找艳红是在哪家？”老板摇摇头说：“就算我找到是哪家，也不合适，我这样做，人家还以为我想挖他的人呢。”
出小院的时候，小阳站在关狼狗的铁栅栏旁，远远地望着我们。“嫂子”说，小阳刚来时觉得苦，可现在习惯了，想在这儿干完一年，她说能吃苦，而且在家也没事可干。
4专家解析：胶水中的苯是致癌物质
北京市疾病防治控制中心职业所的郑河新介绍，苯是致癌物质，最大的危害是造成再生障碍性贫血，甚至白血病。短时间高浓度地接触可对神经系统产生影响，长时间低浓度接触会引起神经衰弱症候群，如头疼、头晕、恶心、呕吐、失眠、多梦等等。从工业卫生角度讲，初步认定苯的标准应该是40毫克每立方米，在生产车间里，超标准数倍以上，会导致工人昏迷。
郑先生说，像加工皮包、生产家具这样的生产厂家应该完全是按照政府的规定来生产，过胶和加工车间分离、通风。有些生产环境不好的厂家，休息和工作混在一起，相当于24小时接触，非常容易中毒。而在这些行业打工的多为年轻人，造血机能比较活跃，越活跃越容易中毒。他认为，导致苯中毒的原因是：在通风不好的过胶车间工作时间过长；饭菜太差，营养跟不上。
5劳动管理服务站：五六个人管着3700多家私人皮包加工厂
白沟镇副镇长孙宝京介绍说，镇政府从媒体上得知“河南打工少女在白沟镇苯中毒”一事后，马上进行了调查。
孙宝京说：“经调查，我们得知这些打工者是回去后才生病的，这事儿很难说清楚。打工者感到身体不适时，有权举报老板或投诉到有关部门，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要不是报道出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劳动者应该学会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他说：“我们对私人皮包加工厂一直严格管理，多次下发通知；而且，我们的劳动管理服务站的工作人员可以说是天天查月月查年年查。”
记者问：“这个劳动管理服务站大概有多少员工？”“五六个人。”“那他们忙得过来吗？”“查得过来。白沟镇有私人皮包加工厂3700多家，但是用胶水的不多。”
记者告诉孙宝京采访时看到的一些场景，如通风设施不好、打工者每天都被关在屋子里等等。孙宝京解释说：“政府一直强调要改善用工条件，可的确有些私人老板法律意识薄弱。不过他们用工时都签了劳动责任书，出了事谁的厂谁负责，严重的依法追究责任人的刑事责任。”他介绍，1998年，一个厂家造成8人苯中毒，厂主被判处4年有期徒刑。
据报道，白沟镇有私人皮包加工厂3700多家，其中雇工在8人以上的有800多家，基本上是家家户户做皮包。在白沟镇政府劳动管理服务站，工作人员向记者出示了一份“安全生产责任书”，要求：工厂必须具备从事生产加工的条件，即有独立的车间和库房，有独立的宿舍，严禁车间与宿舍混合使用，库房与宿舍混合使用；生产车间必须装通风设施（换气扇），必须确定专人负责开启，对从事有毒、有害气体及有腐蚀性化学药剂工种的工人，厂家要提供必要的劳动防护工具，以防止对人的伤害；等等。
6新闻链接：白沟曾发生过苯中毒事件
1999年9月13日，河北省安全办组织省直8个职能部门，对高碑店白沟一个箱包作坊3名打工妹苯中毒事件进行了联合调查。3人均被诊断为再生障碍性贫血。其中一人发病后4个月死亡。
中毒原因分析：所用401胶每克含苯48mg，甲苯12mg；挥发气体中苯的相对含量72%；无通风防护措施；作业时间长；用胶量大。（文/本报记者 李湘荃 杜文育 图/阎化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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