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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倒下的全都是孩子。
据广东省卫生厅19日的通报，至当日上午10时广东全省11个地市累计报告乙脑病例211人，死亡18人。
乙脑不同于非典，它早有疫苗。但是在全省农村，还有很多孩子因为家庭的贫困而无钱接种疫苗。这一次乙脑疫情正暴露了农村防疫工作的漏洞。
五华县是全省16个贫困县之一，本报记者在这里的采访，使我们看到了在贫困山区由于经费投入的不足，农村防疫医疗体系很不完善。从而也使该县的情况成为一个样本。
18日凌晨，广东省卫生厅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各地迅速开展乙脑疫苗的查漏补种工作。目前，五华县已有4.5多万儿童经过查漏补种疫苗，超过符合接种乙脑疫苗人群的93%。全省其他地区也相继开始查漏补种。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非典还没过去，乙脑紧跟着来了，真是防不胜防啊！”五华县卫生局副局长赖国周看着记者，一脸的焦虑。
这是6月17日，距五华县发生第一例流行性乙型脑炎已25天。———5月23日，五华潭下镇百安村一3岁女童出现高热抽搐症状，也就是在这一天，世界卫生组织解除了对广东因非典引起的旅游警告。
五华县地处粤东山区，是国家级贫困县，也是广东省16个贫困县之一。
5月23日后，五华县卫生局陆续接到更多乙脑病例的报告，到6月4日，病例数量达到8人；6月15日，全县有11个镇发现乙脑病人，患者升至27人；到6月17日，五华县乙脑病例总数达31人，波及16个乡镇，并有1例死亡。同时，在梅州地区，与五华比邻的丰顺、大埔、兴宁等县(市)也发现零星病例。
虽然五华乙脑疫情最早被公众所知，但五华并非广东唯一出现乙脑病例的地方。据广东省卫生厅公布的数字，截至6月19日10时，全省累计报告乙脑病例221例，死亡18例，范围涉及茂名、湛江、揭阳、河源甚至广州等地，乙脑疫情在农村儿童和城乡结合部流动人口中散发。
唯一死亡病例
3岁的女童萍萍是到目前为止五华县唯一死亡的乙脑病例，也是五华县第八例乙脑病人。
6月18日，记者来到萍萍的家——桥江镇双黄村，这是一个距五华县城约60公里的小村庄、隐藏在连绵起伏的粤东莲花山脉中。
宋老汉向记者讲述了孙女的发病经过。
“6月4日早上9点多钟，她突然发烧，一量体温，38度，我马上给她打了两针退烧针。”宋老汉说，他曾经在村里的医疗站帮忙干过杂活，略懂一点医疗知识，家里备有注射器和简单的药品。当时他以为孙女只是发烧，打了退烧针就会没事。
然而，半小时后萍萍开始抽搐。宋老汉赶紧请来村医疗站的医生，医生也以为萍萍只是发烧，给她打了吊针。“下午输完液，她好点了。”宋老汉说，孙女吃了几块番薯，还跑到村子里跟其他的小孩一起玩。
可是到了5日凌晨，萍萍又发烧了。此后她一直发烧且频频抽搐，晚上8时，萍萍的父母决定将她送往桥江镇卫生院。夫妻两个一直在惠东打工，这天赶回家准备和家人过端午节。晚上10时，在镇卫生院医生的建议下，萍萍被送往五华县人民医院。6月6日晚上8时，萍萍转院至梅州市人民医院。
“在那里住了5天，她一直是昏迷，高烧38度5.我有一个预感，孩子可能不行了。”宋老汉说，6月11日早上5点多钟，儿子从梅州打来电话，“孩子没了”。
“我一直以为她是感冒，但后来在医院里，医生说她是乙脑，我没见过，不懂。”宋老汉说。
据了解，在临床上，治疗乙脑还没有特效药，一般早期住院，予以中西医结合治疗，如降温、止痉、防治呼吸衰竭等，绝大多数病人可治愈。对于五华出现的这一死亡个案，梅州市人民医院一位医生称，乙脑的初期症状颇似感冒，常常容易被误作重感冒治疗，加上患者自己乱服药，从而造成生命危险。五华县人民医院一位医生认为，延误了治疗时间也可能是造成萍萍死亡的重要原因。
负责该村防疫工作的桥江镇防疫员廖振中说，今年5月份，他曾经通知萍萍打疫苗，但发现这个孩子出生后没有接种过一次疫苗，因此那次他只好先给她接种了本来应该在1周岁之内接种的脊髓灰质炎活疫苗和麻疹活疫苗，而乙脑疫苗必须在这两种之后接种。
“她没有打过乙脑疫苗，我认为这是(她患乙脑死亡)最主要的原因。”这位基层防疫员说。
五华的防疫措施
为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目前五华县上上下下都已全面行动起来。
6月11日，五华县开始实行每天报告制度，各医疗卫生单位由专人负责每天上午10时前向县卫生防疫站报告。一旦发现疑似病人，属地医疗卫生单位要立即组织人员进行会诊，对确诊或不能排查的病人，在2小时内报县卫生局和县卫生防疫站。同时明确要求，“疫情要按非典疫情的形式迅速上报，不得瞒报、漏报”。
6月12日，五华县政府成立乙脑防治工作小组，由副县长朱春梅任组长，县卫生局局长宋升开、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温彩兰任副组长。
各镇相应成立乙脑防治领导小组，各医疗单位相应成立乙脑防治抢救小组，24小时值班。
6月13日，五华县卫生局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乙脑疫苗补种工作，接种对象为今年未接种过乙脑疫苗或接种史不明的6个月至10周岁儿童。
同时展开全民爱卫运动，清扫卫生死角，喷洒药物杀灭蚊虫。
乙脑是国家乙类传染病，据广东省疾控中心专家介绍，乙脑病毒是通过蚊子，在禽畜(主要是猪)和人类中相互传播的，每年7、8、9三个月是易发期，因此，预防乙脑最重要的办法就是接种疫苗和灭蚊防蚊。
记者于6月17日来到五华县时，这里第一轮的疫苗补种和灭蚊工作已接近尾声，在大街上还能看到对垃圾堆进行消毒的防疫人员。
五华县城所在地水寨镇副镇长邓庆梅对记者说：“我们镇一接到县里的通知，就组织了全民爱卫运动。”据介绍，6月13日下午，该镇组织2000多名干部群众统一行动大搞环境卫生，清扫街道；同时组织了8个防疫小组，对污水沟、垃圾堆放点等蚊虫孳生地，喷洒敌敌畏消毒。
有的居民自行购买药物和喷雾器，在屋前屋后喷洒。
儿童接种疫苗工作也在紧张进行。记者来到水寨镇卫生院，只见设在二楼的接种室门外挤满了大人小孩，不断地有抹着眼泪尖声啼哭的小孩被大人从屋内抱出来。负责接种的防疫站医生李栋才忙得顾不上跟记者说话。
水寨镇卫生院副院长说，从6月12日到现在，卫生院每天都是这样忙。到现在为止，他们镇已经为3000多名儿童注射了疫苗。
据介绍，目前五华县共30个镇已经有近4.5万名6个月至10周岁儿童补种了疫苗，接种比例达到93%。五华县卫生局一位人士称，一般来说，儿童在注射乙脑疫苗之后2周内可产生抗体，产生明显的防疫效果，估计到本月底疫情会得到控制。
而在五华县人民医院，记者看到，该院在儿科病区已专门辟出一层病房共30余张床位收治乙脑病儿，目前有5人留院治疗。医生称，这些病儿病情稳定，估计不日就可出院。
乙脑流行的原因
省卫生厅：防疫不力
“在五华，已经有近20年没有出现过乙脑病例了。”赖国周说。
乙脑为什么会在五华爆发为“疫情”？这是人们不断在追问着的问题。
“今年乙脑流行，可能与天气热有关。”五华县卫生防疫站站长周荣群认为，按照乙脑流行的规律，每年7、8、9三个月是乙脑易发期，但是今年首个疑似病例出现在5月底，这可能与今年天气提前变热、蚊虫提前大量孳生有关。“但这只是我个人推测的原因，没有经过专门的研究。”周荣群强调说。
“按惯例，我们每年一般是在4、5、6三个月接种乙脑疫苗，但是今年，四五月正是非典闹得最凶的时候，一方面我们防疫部门抽不出人手搞接种，另一方面，非典时期上面要求禁止大规模的人员聚会，所以四五月份我们只接种了约2万人，占应接种总人数的20%。”五华县卫生防疫站计划免疫科主任孔祥钦说，乙脑的流行也不排除因防非典导致的接种工作延后的原因。
6月18日，广东省卫生厅所召开的会议则认为，五华发生乙脑的原因是“当地防疫部门工作不力”。一个星期前该厅派出4位专家到五华调查基层防疫情况，发现“该县50%以上的儿童没有接种乙脑疫苗”。
此前一天，即6月17日，梅州市卫生局向辖内各区、县卫生局下发一份《关于加强乙脑防治工作的紧急通知》，对乙脑流行的原因，有一句类似的话：“从初步调查结果来看，计划免疫工作不够落实，儿童建册率低，基础免疫率低是引起乙脑疫情的主要原因。”
不难看出，无论是广东省卫生厅还是梅州市卫生局，都将五华乙脑流行的主因归结为“防疫不力”。
当地防疫人员：农村防疫投入严重不足
“防疫不力”，这四个字从基层防疫人员口中说出时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五华县卫生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却说：“因为地处贫困山区，我们的防疫工作的确有漏洞，但漏洞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而是经年积月的结果。在这次乙脑流行之前，上头的要求是常规疫苗接种率达到85%就算合格，每年留下15%的漏洞，20年了，累计下来该有多少！”
赖国周认为：该县卫生防疫工作推行的困难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地理上的，一个是资金上的，几乎都是不易克服的困难。”
五华县辖下共30个镇413个村，除县政府所在地水寨镇是城区以外，其余29个镇均属农村，大部分分布于连绵起伏的莲花山脉中。6月18日，记者前往桥江镇双黄村探访萍萍家人时，轿车先从县城驱车50余公里到镇上，走的是水泥路，还算方便，然后是沿着山间蜿蜒的砂石路前往村庄，路程仅8公里，却走了30分钟。
“你看到了，来一趟多难，我们五华的孩子大部分就住在这样的山旮旯里。”同行的赖国周说，“这还算好的，从镇上到村里不到10公里，还能跑汽车。有的村要走30多公里，连摩托车都开不进去，我们的防疫人员一个月要走好几趟。”由于集中注射疫苗的地点一般设在村卫生站，许多家长带孩子接种时要走很远的路。
如果山高路远的困难还能克服的话，资金上的捉襟见肘则使五华的防疫工作更显艰难。
据称，五华县财政每年给予卫生部门的拨款约1000万元，具体到防疫这一块，县里只能保证对编制内防疫员每人每年发给2000元，这包括工资和工作经费，其余由所属的卫生医疗单位根据经济情况的好坏追加。
五华县桥江镇防疫员廖振中虽然不到40岁，但干防疫这一行已有23个年头了。“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记得我的工资是27元，后来32元、37元，1990年代有170块，现在是799.80元。”但廖振中对此似乎没有太多怨言，“在我们县的防疫员中，我的工资算高的，因为我工龄长一点”。
这话在赖国周那里得到了证实。“有的防疫人员一个月只能拿到300多块钱。”赖国周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着，“三百块呐，包括工资和工作经费在内，跟农民差不多。”
资金的不足还直接导致防疫人手不够的问题。据了解，目前五华县共有防疫人员220人，卫生防疫体系由县——镇——村三级构成，其中县防疫站110人，镇一级按人口比例的万分之1到1.5配备，一般一个镇有四五个人，挂靠镇卫生院；村一级的防疫人员则由接生员或乡村医生兼任。
廖振中说，人口2.6万的桥江镇包括他在内现在有3个防疫员，“如果人口集中的话，我们三个人还忙得过来，但是，在这个山旮旯里，住得太分散了，有时候为了给两个孩子打疫苗，就得跑上一天。”几十年来，廖振中每个月大致只有4天假期，其他的日子就是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打游击”。
据了解，在乙脑疫情发生之后，为给儿童应急接种疫苗，除各镇防疫员和乡村医生全部上阵外，五华县临时抽调了500多名医生、护士加入防疫队伍。
乙脑疫苗谁来买单？
“面对非典，我们没有疫苗，无可奈何；可是面对乙脑，我们早就研制出了疫苗，但疫情还是发生了。”五华县卫生防疫站副站长温兴章说，在这次五华乙脑流行中，目前报告的30多例病人全部都是家庭贫困的农村儿童。
乙脑是国家乙类传染病，乙脑疫苗早就被列入广东省儿童计划免疫范围之内，但并非免费注射，费用由各个家庭自行支付。温兴章介绍，目前五华县接种乙脑疫苗的收费标准是3元／针。
“按照物价部门的规定，乙脑灭活疫苗的零售价是2.52元，注射必须的一次性针筒大概0.50元／支，注射费一般1元／次，加起来应该是4块多钱，但实际上只收3元。对我们防疫部门来说，打乙脑疫苗完全是亏本；但对那些农村孩子的家长来说，3元钱他们也嫌贵。”
对照手头拿着的一份“广东省儿童计划免疫程序表”，温兴章算了一笔账：按规定，从出生到年满10岁，每个孩子必须注射7种疫苗，分别是卡介苗、脊髓灰质炎活疫苗、百白破混合制剂、麻疹活疫苗、乙脑疫苗、乙肝疫苗、风疹疫苗。前四种属保偿接种，费用共55元；乙脑灭活疫苗前后需打5针，共15元；乙肝疫苗4针，共19元；风疹疫苗15元。加起来，一个孩子光接种计划免疫范围内的疫苗就要104元。
温兴章苦笑：“在我们五华，许多农村家庭不止一个小孩。每个孩子104块，对他们的家长来说，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我们希望完全免费给农村家庭的孩子们注射疫苗，但是，疫苗费谁来买单？”五华县卫生局副局长赖国周说。
贫困与死亡
9岁的小勇躺在五华县人民医院专门收治乙脑病儿的病房里，昏睡不醒，他时不时地抽动双腿，口水不断地顺着嘴角流出。他是6月17日入院的乙脑病儿，已经像这样昏睡了一天。
小勇的父亲老黄，五华县棉洋镇的一个砌匠，守候在病床边。
他说他有三个小孩，大的13岁，小勇是老小，三个小孩都在读小学，一年的学费要2000多块钱。至于接种疫苗，“有钱的时候就打，没钱的时候就不打。”
据了解，受经济条件的制约，五华县为数不少的农村孩子没有注射疫苗。县政府办钟谊英介绍，五华县是广东省贫困县之一，人口约118万，全县每年的财政收入不到7000万元。其中约90%的农村人口，他们人均年收入在2000至3000元之间。
微薄的年收入使得农民们可支配现金常常只有一两百块。“打一针疫苗最少也要两块钱，有的家庭孩子多，一年下来，费用也不少，他们的确掏不出。”赖国周说，有时防疫人员会替个别的孩子垫付，“垫付一个两个没问题，每个都这样，那是不可能的。”
掏不出钱，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们只好选择不打疫苗。
据介绍，此次乙脑流行中的唯一死亡病例萍萍住院治疗7天，花费高达1万元，其中约7000元为医疗费，来往包车、看护人员吃住等花费近3000元。“这些钱都是跟亲戚东拼西凑借来的。”萍萍的爷爷宋老汉说，孙女死后第三天，儿子儿媳就留着泪又到惠东打工了，挣钱还债。
而据五华县人民医院医生估算，一个小孩如果得了乙脑，康复最顺利的最少也得花2000元治疗费。
面对乙脑病毒，贫困使五华的农民往往显得被动和无助，并陷入一个“贫困——不打乙脑疫苗——治疗乙脑——更深的贫困”的恶性循环中。
而防疫资金匮乏使得卫生防疫体系和卫生保障体系处境艰难的现实，更让本就严峻的五华农村防疫状况雪上加霜。五华县卫生系统一位人士呼吁：“要重建农村医疗体系，离不开政府的投入。该是对农村防疫输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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