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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害怕生活在一个法制健全的社会”
这个下午,刘曼的赎罪之旅,与原先想象的差别很大。他原以为,自己的账本和一箱作为证据的假“湾仔码头”,足以说明所有事实,并把对他的惩罚立即变为现实。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被移送到公安机关,并经历三五年的牢狱之灾。“我不害怕生活在一个法制健全的社会”,他说他要洗去自己身上的罪恶。
为此,他早早和妻子告了别,让她等他出来。要是有人来聊点什么,他也喜欢在末尾说:“也许过几天我就进去了。”
直到2009年年初,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那个时候,刘曼已经打好了自首的念头。
此前,他一直没有把自己销售假货的事情告诉她。在这个小学没毕业的湘西女人看来,自己老公虽然非常辛苦,但很能干,是一个“正派而体面”的人。
“我后悔没有早点告诉我的妻子。”刘曼说:“否则,她也许会以一个女人的细腻,早些劝我退出。”他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当假“湾仔码头”断货的时候,本已有些退意的刘曼,禁不住几名老同伙的撺掇,决定自己参与到制造的过程中。
国庆节结束后,假冒开始了。第一步是“做版”,3个合伙人拿出1.5万元,交给一家专门负责制版的图像公司,由他们根据市场上的正版包装,制造印刷用的图版。
然后,这个图版被送到专门印刷包装的小工厂。从小的包装袋,到大的包装箱,6个品种的“湾仔码头”,他们每种印刷了能装3000箱的包装。
为了使假冒的货物能够进入大超市,需要专门对包装袋的条码进行仿制。在木樨园一条隐秘的街道上,许多店铺都有这样的技术。他们用数码相机把正牌包装的条形码拍下来,然后喷绘在塑料袋上,每个收取6分钱。最后一步是喷绘生产日期。然后,一个足以乱真的包装袋就大功告成。
因为没有什么经验,刘曼除了出钱,并没有参与包装的过程。在郊区一座冷库里,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这时候,元旦已经快要到了。
他们自造的饺子很快就被客户发现了问题。位于沙河的一个批发商打来电话,告诉他“有人吃出味儿不对”。北三环附近的批发商则告诉他,有人“吃坏了肚子”。没过多久,大兴的客户也把电话打了过来。
假货屡屡被发现,使刘曼开始考虑如何“全身而退”。他心里盘算着,1.8万箱饺子,金额已经超过了刑事处罚的界限。
惭愧和担忧一起压了过来。以前,这些批发商都是刘曼最好的朋友,是“一进他家什么话都不说直接端碗吃饭”的关系。但如今,信任已经失去,老实巴交的女老板因为卖了他送来的假货,失去了很多生意。他听着这些,“惭愧得直想哭”。
还有一种情绪也开始在他心里生长。一天,六七个行内人坐在一间狭窄的房子里聊天,刘曼从他们嘴里听说,有一个同行,曾经因为欠缴电费,冷库被停电,上千斤饺子化冻并且变黑。后来,这些饺子还是出手了。
这件事在他心上像刺了一刀。“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良心不安。”他说,因为用于假冒的饺子也都是正牌产品,他知道,这“吃不坏人”。
而现在,看着妻子日益隆起的肚子,他开始胡思乱想。他就要当爸爸了。
“他洞察全民族道德和精神的堕落与衰朽”
“你是个有良知的公民。”国家工商总局的工作人员将刘曼送出门时说。由于属地管理的关系,这次举报被转交给北京市工商局处理。刘曼仿佛没有听见,一声不响。但过了一会儿,他在厕所里给朋友打了个电话,把“良知”这个词向对方重复了一遍。
两个月前,他也许很难把自己跟这种词联系起来。反而有一天,蜷缩在又冷又窄的床上,刘曼做了个梦。“爸爸,你要去哪里?”一个小孩儿喊他:“记得帮我买根冰棍回来。”他“毛骨悚然”地惊醒过来,浑身是汗。
种种迹象说明,某些尘封在心底的理想复活了。这些理想曾经在刘曼的生活里占据最主要的位置。
矛盾的性格似乎混合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在老家湖南,他曾经在穷极无聊的时候,把一个黑“摩的”骗到无人处,想抢点钱花。但对方向他诉苦自己是个失地农民时,他根本没法下手。
2003年,他来到北京以后,有几年时间,一直与几名他不愿意提及姓名的文化人在一起。那是一段不太容易忘记的时光。尽管身无分文,但这个年轻人对未来满怀憧憬。在一些安静、有阳光的下午,他喜欢躺在床上看报纸,“看的都是比较高端的”。闲的时候,他把自己写的小说给一个60多岁的老作家看。老人激动不已,揪住文学界的朋友挨个说:这小子,将来一定是个大作家。
那时候,刘曼读哈维尔的文集,并且摘录其中的句子。他至今还记得有学者对哈维尔的评价:“他从社会生活的表面稳定和物质性追求与满足中,洞察全民族道德和精神的堕落与衰朽。”
“如果让我选”,刘曼说:“我宁愿回到那些安安静静读报纸的日子。”一个中午,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小说已经写完,自首的决定已经作出,他睡了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他也知道那些日子很难回去。他有了一个家,还必须面对一段让他无法逃避的不光彩经历。“我渴望早点用行动赎罪,然后重新开始过清白的生活。”不过,重新取回这样的生活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曾经满脑子都装着的社会理想和责任感,变得离他那么远。“这几年,我好像变成了一架赚钱的机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有空的时候,他还会登录一些网站,阅读与民主法制相关的文章。他甚至和妻子商量,将来如果生个儿子,就取名叫“民生”。
但这些并没有妨碍他继续干“黑心事”,把一箱箱的假冒名牌水饺,送到那些信任他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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